劉玉來:石橋書畫隨想
其十五,畫中之皴不必筆筆清晰,但也不必過于糊涂,故皴間應以擦加以調和使其蒼潤呈混沌狀,但當留住必要之皴跡,以顯筆之意趣。
其十六,畫不可過于潤,過潤則顯油滑、甜俗。如是畫體輕浮。如清末吳小仙之山水,筆墨過于潤,至使過分甜潤,骨力差強矣。
其十七,創作時用筆使墨應根據內容,在過去習慣技法上加以適當變更,要時時有種三分生的感覺,似乎在走鋼絲,小心翼翼;又似幽谷探險,處處摸索前進,不敢貿然。
其十八,古人作畫"九朽一罷",是云打稿態度認真不茍。觀夫今人,一揮大筆不假思索,似乎成竹在胸灑脫非常。而其成品卻滿紙浮煙惡墨,毫無生趣。余作畫不敢茍同,甘愿作古人門下走狗。為是每臨案展紙久思長想,一思構圖,一思表達之情懷。何處為屋宇、坡溝、山石、樹木、人物、云煙、山巒、水流……反復改易始成。主題明朗于心,內容充沛于胸,此時似有一氣,鼓而待發,方敢揮毫也。
其十九,古人云惜墨如金,余作畫久,漸有感悟。所悟者為何?概古人唯云"惜墨",未云"吝墨"。惜墨并非吝嗇,乃適當二字之意也。
其二十,吾師許林村先生教余書小楷云:"書寫筆畫繁復細密處,不可草率從事,應細心穩健,如仕女簪花"。余推之于畫理,大凡密不容針處,是余作畫處,于是處留些白色縫隙,細心點染人物,成為畫眼。使畫面形成遠看有氣勢,近看有味道,主題突出,空間感強,活潑自然,饒有風趣。
其二十一,有些畫乍看打眼,但不禁久看,怕細琢磨。考其因,大都因為筆墨不豐富、無功力、不深入之故。內容不怕簡單,色度不怕明亮,但一定要顯示出筆墨的厚度與豐富層次感也。
其二十二,蘭亭序乃天下第一行書,細辨之,相同字不僅形態各異,且筆畫也絕不雷同;相同偏旁部首姿態不同,用筆亦各具妙處。最可嘆者,三百余字筆筆精細,筆筆不茍,筆筆力透紙背,筆筆傳神有風采。遒勁而形美,情柔而骨堅,巧妙而大度,靈秀而偉岸也。
其二十三,繪畫過工則匠,神韻難揚。原在過逼肖自然,堵盡觀者聯想渠道矣。或曰,將觀者聯想之處皆實實在在作出,替代了觀者。而觀者之聯想豈可畫者代耶?越俎代庖違背藝術規律,背離"似與不似之間"宗旨乃匠人常態,吾輩當小心從事。
其二十四,余生于幽燕,長于幽燕,閑暇假日每優游于山林秀水之間。斯山、斯水、斯人、斯情,印象刻骨銘心。咬定青山,是以竹茂;磨杵不輟,是以成針。以生斯長斯,當遠勝于"十上黃山"矣!幽燕有靈,感吾傾畢生精力為其寫照乎!他日有成,余定受幽燕山水之助也。
其二十五,明崇禎年間楊龍友云:"吾畫以有宿墨足矣,……破墨吾畫不可用,吾將破破墨法示賢侄南中……"。黃賓虹先生就此道:"楊龍友說自己善用宿墨法,曾努力用功,有其成功處。可惜龍友知其一不知其二,居然宣稱自己生平不用破墨法,這又何苦!當時有些評論家也害了他,偏要稱贊他不用破墨法是硬漢,真是畫史中之怪事"。當今亦有畫家為標奇立異,強成一家,僅用枯墨者有之,其畫毫無生趣;僅用濃墨者有之,其畫類木刻,板矣。而評論家亦步楊龍友之吹捧者后塵,賓虹先生有知莫不再呼"真是畫史中之怪事"耶?
其二十六,山水畫寫生大凡只是積累素材的手段,絕替代不了創作。昔年黃賓虹先生云:"寫生只能得山川之骨,欲得山川之氣,還得閉目沉思,非領略其精神不可。"竊以為,"骨"外形也,尚無生氣可言,而"氣"活力也,能使骨鮮活。常見一些畫家把寫生當為創作,或將攝影翻成作品,初看可以,再看毫無趣味矣。糾其因,無山川之氣也。賓虹先生云得山川之氣,在于領略其精神,靠閉目沉思。也即當將實景內在氣質秉性悟出,屏棄瑣碎,所謂遺貌得神也。
其二十七,一幅風景油畫、水彩畫可以無勢,而山水畫卻絕不可無勢。無勢之山水畫多女郎神態,無丈夫氣概也。在下下品一類。常見以西畫法畫山水者之作品多此類。糾其因,蓋西畫以透視、明暗布置畫面,而中國畫以氣韻、骨法用筆布置畫面也。
其二十八,白石翁三筆兩筆一幅巨型國畫可成,西畫能否?蓋國畫重在骨力、氣韻。畫家筆力扛鼎,浩然之氣充沛,意態、魅力、生趣、皆寓于三筆兩筆中,而三筆兩筆亦當足能勝此任也。
其二十九,使色當由淺淡一層層漸至預定目的,方渾厚華滋,否則,一次達目的,縱使色已飽滿,卻無渾厚之氣象。即使一些著色淺淡處,也應如是作,畫面方顯豐富不淺薄,既近實情,又富藝術之感。
其三十,一副畫中必須設立畫眼,倘無畫眼,趣味大減矣。何謂畫眼?指畫中意趣高潮處,目力易達點。但處理時又當注意含蓄性,不當過于暴露。過于暴露一覽無余,有何意趣?使遠看迷蒙若見,近看趣味橫生方為恰到好處。
其三十一,山水畫不怕黑,但須黑得有神采,最怕于黑中透出死墨,及蕩漾一種烏晦之氣?扇鞠壬砟陰追剿谥翗O,幾欲無以復加,但神采倍出,清氣四溢,而其后學者尚在烏氣中沉浮也。
其三十二,國畫與西畫技法大殊,然西畫家大抵素描訓練有基,故能應物象形。當其操國畫筆墨,騁宣紙之劇場時,形態準確足以遮羞,但絕無筆墨可言,也乏國畫審美意趣。評論家不信邪,為之大聲疾呼,以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一些西畫佼佼者膽欺姜維,人云姜膽如倭瓜,而其膽大出姜膽幾號。竊以為國畫不過如此,于是乎紛紛登宣紙劇場惡作其劇。糾其原委,不賴他人淺薄,不賴評論家混沌,全賴孔子刪《詩經》時一時走眼,誤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予人口實也。
其三十三,常見一些山水畫有股野氣,文靜之氣概無。此類畫分兩類,一類為傳統技法制成,一類為西洋技法制成。前者多從臨摹古畫出,無生趣;后者多從寫生或臨摹當代寫生作品出,亂七八糟。二者皆不入品也。
其三十四,筆會中非一概無好作品。但大多為應酬之作,草率為之。這要碰運氣。倘此時畫家神經興奮、筆墨超常態,且有意外藝術效果產生,一樣可出神品。不過此類作品必為寫意之作。
其三十五,繪畫必須有個性在,非是他人好處不可學也。倘他人技藝移入我中,憑添我之色彩個性,學之未可非。倘于我有失,則棄之。袁枚云:"為人,不可以有我,……作詩,不可以無我。"是言適用于繪畫也。余云,為人必講謙恭、退讓、合群;繪畫個性,必堅持獨辟蹊徑、排外、獨善己身。此生寧可個性強而不精到,未可蜷伏于他人門下作乞憐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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