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先生說子女里李玉雙最像他。哪里像?缺點像，性格像。關于這個說法，李玉雙自嘲說，“我們都不愛說話，做事情太嚴苛”。在外人看來，模樣是最突出的像，尤其是年紀大了之后的樣子，以至于前段時間李玉雙去拜訪一位故人，而故人見到他之后驚呼，“我恍惚以為是你父親來看我。”

李可染先生雖然不讓最像自己的長子學畫，但是也關心他的畫并且時常跟他探討繪畫的道理。李可染先生曾經(jīng)看長子用積彩法畫畫的時候說他是浪費顏料，卻又把長子的風景畫與他所尊敬的老師的作品掛在一起很長時間。

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父子倆的作品風格完全不同，然而聽過兒子對父親作品的理解之后，我們卻能夠深刻地感受到基因的力量，再看李玉雙的作品會有一種特殊的共鳴。這種共鳴來自中西繪畫史上優(yōu)秀傳統(tǒng)的繼承，亦來自自然。

中國傳統(tǒng)的父子關系都是沒有太多溝通，相處方式也是內(nèi)斂的，父親總是在指出兒子的錯誤。即便兒子畫得好，他也不會說出來。“把我的畫擺出來就是夸我了”，李玉雙對父親的性格很是了解。然而大師是需要仰視的榜樣，他的言傳身教對兒子的影響極大，窮一生追逐繪畫理想的過程使大師的兒子同樣能夠成為被仰視的榜樣。

Q：您認為在李可染先生的繪畫理論中最基礎的是什么?

A：他這樣說過，傳統(tǒng)和自然這兩本書都要讀，尤其是自然這本書。

他認為繪畫傳統(tǒng)要繼承，應該學習其中好的部分，而缺點必須被摒棄。這個傳統(tǒng)也包括西方的繪畫傳統(tǒng)，從同屬于人類的藝術角度來講，東西方的繪畫傳統(tǒng)是能夠統(tǒng)一的。以人類成長做比喻，中國的繪畫傳統(tǒng)是成長過程中的血緣，而西方的繪畫傳統(tǒng)就是成長過程中必需的營養(yǎng)。更重要地是要向自然學習，而且向自然學習的程度要大于向傳統(tǒng)學習的程度。

Q：您是怎么看待這個理論的?

A：從我個人來說，我在畫畫的過程中很深刻地能夠體會到自然這本書的重要性。因為自然界中的明暗、輪廓以及色彩，是變幻多樣的。過去的人雖然畫過很多，但是都只是表現(xiàn)了一部分。我認為藝術的根和源就在自然界。中國畫還是要向自然學習才有發(fā)展。

對我來說還有一點需要補充，現(xiàn)在提倡回歸傳統(tǒng)，不是去復制和盲目地學習，應該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繪畫傳統(tǒng)中已有的繪畫原理和系統(tǒng)。

Q：您在科學研究和對父親的藝術歷程的過程中，也在堅持自己的繪畫。那么，您的繪畫在您看來目前是一個怎樣的狀態(tài)?

A：我現(xiàn)在基本上就是畫“所見”。自然界的景物，對著景物畫，大腦里會進行中和、變化和組織，在可見范圍內(nèi)的繪畫。

有些自然界的東西，你知道它的存在，但是你可能看不見它，你也可以在畫面上畫出來。這就到了畫“所知”的境界，在“所見”的基礎上提升了。中國畫就是這樣，比如說畫黃山，畫個人字瀑，人字瀑前面有座山，后面的那座山看不見，你就必須爬山站到高處，才能看得到。你要是畫“所見”，只畫一眼看到的，后邊的山肯定不畫出來，然而你站到高處再畫后面的山，把兩個“所見”都在一個畫面上畫出來就是“所知”了。在我父親的畫中我就經(jīng)常看到。

西方的畢加索，他畫一個人的側(cè)面，卻經(jīng)常畫兩個眼睛，感覺很奇怪。但是按常理來說，在臉的另一側(cè)的眼睛是看不到，但是它確實存在。所以畢加索沒有脫離自然，只是做了一些變形。

最后畫的是“所想”，就是“創(chuàng)造”，是人在大腦里的想象。素材當然脫離不了自然界，在之前的基礎上，把“所見”“所知”進行變形、組合、重裝等等。這個繪畫階段，我現(xiàn)在畫得不多。我就是先畫這個“所見”，還沒進入到畫“所知”、“所想”的那個程度。以后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再搞點創(chuàng)作，嘗試新的方法和素材。

李玉雙認為，所有的繪畫都與光有關，離開光的畫面就是一張黑紙或者一塊黑布。光的變化影響畫面的變化。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不像西方講究明暗透視效果，就是由表現(xiàn)發(fā)射光的不同。中國傳統(tǒng)繪畫表現(xiàn)的是光的漫反射，就像手術時候用的無影燈。而西方的素描傳統(tǒng)中都是直線光源，也就是直射光。李可染先生在中國畫發(fā)展的成就，常會提到將“逆光”引入畫面這一特點。然而在李玉雙看來，父親的創(chuàng)新仍然來自自然界，在表現(xiàn)形式上借鑒了西方素描的表達。逆光的光源投射到物體上亦會有反光，這兩種光出現(xiàn)在李可染先生的畫面中確實打破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漫反射的局面，成為中國畫的一代宗師。

這個研究得到了李可染先生的認可，當他看了李玉雙在這種研究之后畫出的寫生作品，他在給兒子的信中寫道，“看了你的畫我非常吃驚，如果把這個畫放在印象派畫冊里都毫不遜色”。這之后也和兒子表示過沒讓他學畫覺得很可惜。

不管怎樣，李玉雙老人還是熱愛繪畫，退休之后更是每天到戶外寫生，無論風霜雨雪，并且堅持研究并詳實記錄。李可染先生常說自己是苦學派，如今我們在玉雙老人的身上同樣看到了這樣的經(jīng)歷。藝術的道路上，父子倆殊途同歸。

責任編輯：麥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