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自由境界——讀黃名芊的畫
在中國畫領域,有古老的傳統和豐富的遺產,新來者要真正有所作為,邁出前進的一步,即使微小的一步,也很難很難。“五四”以來,建國以來,尤其“新時期”以來,有許多仁人志士不畏艱難,不惜冒失敗之風險,在這方面探索、開拓、做出了令人贊嘆的成績。但是,要全面刷新中國畫面貌,使其在新的歷史時期獲得新的輝煌,成為正在崛起的中華民族文明的一種象征,成為振奮人民精神的新的藝術載體,且在世界藝壇上顯示雄威,還需要我們幾代人鍥而不舍的努力、再努力。因此在中國畫領域,我們要堅持不懈地鼓勵創新的試驗,要反對保守,反對死抱住前人的成果不放、不求突破、固步自封的風氣。要打開窗戶、多呼吸新鮮空氣、從世界各國現代藝術創造中汲取養料,以充實自己,我們這樣說,決不意味反對繼承原來的傳統;相反,所謂“創新”,如果沒有傳統的根柢,就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只是學習和繼承傳統,必須是對傳統精神本質上的抄襲和重復。事實上,吸收外來營養用來充實中國畫的表現力和發拙原有傳統為當代中國畫的創造服務,這兩者之間相互不僅是不矛盾的,而且是相輔相成的,也可以說是辯證統一的兩個方面。因此,我們評論當代中國畫家的創造,首先著眼于他們在創新上所做的探索是否有意義,而衡量的標準則是這種探索、試驗在“新”的后面,有無文化意義上的精神內涵以及這種內涵的大小。文化的精神內涵是有繼承性的,不是可以空手創造的。或者繼承自己的才祖宗加以發展,或者把外國人的觀念智慧、經驗巧妙地吸取過來,加以創造性的發揮;或才兼容并蓄,在糅合多種成果的基礎上別出機杼、另辟新徑。總之,一切創新應該是有修養的、有文化內涵的創新,隨心所欲與創新無緣。
出生于1935年的黃名芊君是受過系統藝術教育和訓練的畫家。學院的正規教育可以成為一個人的財富,也可以成為一個人前進的包袱。許多不思進取的人,在受過學院熏陶之后,滿足于技巧技術的掌握,成為藝術創造上的懶漢。只有那些善于思索、勤于探索、敢于突破成規和樊籬的人,才有可能走入探索、創新之道。黃名芊屬于后者。當然他是在走過許多曲折的路之后才自覺地走進這個行列的。也正是由于他走的路曲折、積累的經驗豐富,他的探索和創新獲得了一定的深度,值得人們注意。他在大學里臨摹過四王、半千、沈石田、王蒙、范寬、董源等前賢的作品,認真學習過傅抱石,后來又非常崇拜黃賓虹,傳統給予他許多許多,又無形之中給他束縛和限制。他為自己的傳統根基和筆墨修養而自豪,同時,也越來越感到要擺脫傳統的規范又非常之不易。就是在這樣的困惑和矛盾之中他開始認真思索和探求新路的。那已經是70年代末。他走出書齋畫室,走到大自然中去。在十多年時間內,他利用多種機會到祖國的南方和北方領略山河之美,尤其是幾次沿絲綢之路的旅程,更使他獲得了深刻的人生和藝術的體驗。這應驗了古人道出的一個真理,有創造性的畫家,必須“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因為,自然和現實是矯正藝術家前時方向的標尺。大自然變幻無窮,多姿多彩,包含的力和美使藝術家們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在獲得感性知識和受到感情的觸動之后,黃名芊開始做擺脫傳統規范的嘗試。他需要突破的傳統規范來自兩個方面,一是老的傳統的筆墨程式,一是50年代流行的對景寫生加理想化標志(符號)的創作模式。他在這兩方面都做出了努力。這反映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這些作品氣勢宏大,整體感強,既重創意,又有抒寫性,把西畫的某些造型語言有機地融合在中國畫傳統的筆墨結構之中。如《駝鈴聲里送夕陽》、《故唐殘珠》、《晨炊》、《帕米爾牧歌》、《柴達木風雪》、《靜謐的世界》等,都是這組畫中的佳作。畫戈壁沙漠,畫荒野草原,往往容易因為追求畫面的大效果陷入空泛,黃名芊在創作中力戒出現這種弊端。他牢記中國畫“遠取其勢,近取其質”的要求,努力把畫面的勢態和筆墨造型的情趣結合在一起,使這些作品既奪人視線,有第一眼的效果,又耐得起細細琢磨,經得起推敲。中國畫作品有了勢態,有了大的整體效果,至少在形式上就獲得了某種現代感,因為傳統文人畫是適應在較為狹窄的建筑空間中懸掛供人細細欣賞的,在現代環境中則不能充分顯示其形式美感。當代不少畫家注意到中國畫勢態的經營,并有所創造,但真正能在“勢”和“質”兩方而做到完滿結合的人并不多。黃名芊在這方面做的探索和取得的成果,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當然,他從中得到樂趣,得到啟發和激勵,得到繼續前進的信心和力量。在這過程中,他也默默地從西方現代藝術的創作中借鑒某些觀念、技巧和手法。1993年春,他應德國卡塞爾大學藝術學院馬蒂亞斯教授的邀請,在卡塞爾“幻夢”畫廊舉辦畫展,受到了歡迎。1997年秋,德國卡塞爾大學、卡塞爾市銀行為銀行的“外國日”再次邀請他赴德舉辦畫展。外國藝術家和觀眾之所以欣賞黃名芊的作品,正是著眼于他把傳統和創新做了較為機智和巧妙的結合。而黃名芊在參觀藝術博物館所得到的西方古典和現代藝術的知識,也驅使他更有信心地朝著這個方向繼續前進。這時,他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中西繪畫的表現體系和手法雖然不同,但在境界的追求上有共同的地方;越走向現代,藝術創造就越重主觀、重隨意抒寫。藝術創造最主要的是人生體悟,是人的內心精神的自由表現。藝術家越能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就越能獲得更為廣闊的藝術表現的自由。也在這時,他體會到,山水、花卉的現代表現,首先是觀念的轉變。觀念轉變中的關鍵是用何種心態和眼光去體悟自然。只有創作者真切地熱愛和擁抱自然,把表現自然的激情和欲望轉換成自身生命本體的欲望,藝術創造才將會是精神境界的體現。從這個角度看,獨立的形式追求是沒有意義的;在本質性的情感和欲望的真誠表達中,新的形式感會脫穎而出。
黃名芊的認識有了質的飛躍。他正在把這新的認識付諸于自己的藝術實踐;他正在做新的試驗和探索。他雖年過花甲,但在藝術創造上卻顯得生氣勃勃。中國畫輝煌的創造成果,往往在創作者的老年階段出現,因為人生和藝術體驗越深,越有創造的精神內涵,而其工具和手段不同于油畫并不會因為作者進入老年而難于駕馭。相信黃名芊在今后的創造中,定會有更突出的表現,從而為中國畫的創新事業做出新的貢獻。我們期待著。
作者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美術理論家
責任編輯:麥穗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