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巖的畫和他的年齡似乎差距巨大，他如此年輕，而他的出手卻極顯老到，謀篇布局，經營位置，到形象塑造，線條賦色，技藝嫻熟，工穩熨貼。

      傳統工筆畫技法嚴格而繁復，三礬九染，重重復復，線條始終，要交待清楚，造型結構，一些兒馬虎不得，整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毅力和所謂抻勁兒。耗時極長，但神、氣始終不能泄，一以貫之，方能令畫作氣韻完整、生動。這好像絕不適于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尤其是時下的年輕人。當下技術發達如此，咨訊如是暢通，大千世界豐富奇妙而充滿誘惑，節奏像鼓點一般，怎容人片刻安坐？更不要說去從事于這古老而繁瑣的事業。但凡事都有例外，金巖就是其一。

      我收藏有金巖的大幅工筆花鳥作品，上畫有蓮池荷花，水草雜生，枝葉交錯，鴛鴦戲水其間，隨波容與。荷花若美人，玉質天成，不假粉黛，荷葉似玉盤，珠璣滾落，逗人心喜。時節已近清秋，眾芳搖清暉，風姿萬種，鴛鴦兩依依，相伴相隨。此作構圖繁密，處理卻絲毫不散不亂，留有“活眼”，以使氣韻流暢。運線筆筆精到，勁挺有力，暈染沉穩，厚潤活潑。物像刻畫生動，得自然之天趣，源于素日寫生的積累，又備摹古的扎實功力，其“格物”之功，精謹之度，大有北宋院體花鳥畫的風范。身居都市繁華喧囂之中，令人座生田園野趣之想，可賞心，可怡情，可澄懷抱，可滌俗想。

      傳統工筆繪畫是一種“靜觀”的藝術。說靜觀，首先是創作者的觀察狀態，由那繪制精細不茍的畫面就可以看出，創作者對于自然物像是進行了長時間的揣摩和體會的。并且這一過程與西畫的“寫生”是最為接近的，和畫山水“寫生”那種目識心記、主觀參悟有極大的不同。工筆花鳥的寫生——一般是白描稿——不能光憑腦子和內心感受，它一定要求勤于動筆，以手帶心，用筆思考、記憶。它更為黏著于物像之上。在寫生過程中，要求畫家拋掉所有主觀意念和情緒，屏息凝神，掃凈心室，靜如秋潭，波紋不起，才能將對象的形影完整無誤的映入。這才真正達到“靜”的要求，故“靜可了群動”，使大千世界、繽紛變幻，都一一攝入畫中，寫形傳神，妙造自然，功同造化。在這上面，宋人總是我們的典范，宋代冊頁中的諸多無名氏是真正的大師。

      而工筆花鳥畫的創作也要入靜，需長時間沉入心神凝定于一的狀態，完成那一道道鉤、填、描、染的工序。心神真能沉入其中達到甚深階段時，世界外在的表象便會層層剝離殆盡，曾為外務煩擾困惑的心神也隨之消逝，越是接近真實，越是走向了我們淵靜的心識本體，看清世界的同時也認清了自身。情形如大德修禪，神識凈如秋空，出水芙蕖，不染纖毫。創作者自己要投入于“大靜”之中，靜氣會見之于每一線條的行筆，每一回分染的細膩，見之全局構圖與細部安排，大靜之氣浮現游走于整體畫面，因而生意迥出，神彩生動，方為國手。惟其如此，才能引領著觀者，一同踏上入靜之途，尋根探源，領略優雅深沉的大靜之美，得到深刻難忘的靜界體驗。

      金巖的作品不覺間讓我產生了上述的觀感或說遐想。也許工筆花鳥畫無論的繪制還是欣賞，這一靜觀萬物的過程，都不失為調整時下高效率、高節奏引發之疲憊身心的一劑良方。工筆畫鳥辟出一塊超然于時空之外的優雅境地，能讓我們停步佇立，安神小憩，移情澄心，牽引我們的心靈回歸于自然，那里的花草鳥蟲，活潑潑的生命在自由伸展，天高地闊、綠水青山，秀美之氣融冶于性靈心智。誰言工筆畫僅僅是“傳統藝術”，它大可發揮其此類功能效用，澤惠于今人，裨益世風。

 

責任編輯：麥穗兒